走上兴安岭

感受快乐，感谢友人

2015年11月

（一）

说来真是难以置信，在黑龙江省生活了40多年，真正以旅游的名义，哪怕是集体旅游的名义，到过黑龙江省某些地方的次数，也是屈指可数。只有二龙山一次（集体）、背荫河一次（集体）、家乡肇东一次（集体）。个人或朋友联合的旅游，一次没有。五大连池、亚布力、兴凯湖等，这些著名的地方，至今都没有留下脚印，更不用说大、小兴安岭了。别人问起来，都无法用亲身的经历介绍自己的家乡。原因是多方面的。那些年代旅游意识不强；经济也不宽裕；工作和生活正处于爬坡阶段；反正这些地方也跑不了，我也离不开，以后会有机会；…..。就这样，一直到了有一天，工作地点突然离开了黑龙江，美丽的黑龙江大地也没有好好地看上几眼。于是决定，从2015年夏天开始，逐年深度游览黑龙江。

首先选择离哈尔滨市较近的伊春地区，这是最向往的地方。从小在农村的有线广播里就已经熟悉了这个地名，知道那里盛产木材，有无边的森林。一到年终附近，广播里便不断地介绍着伊春的各个林场，铁力林场、汤旺河林场、友谊林场、乎玛林场、红星林场等。新闻的内容主要是哪些林场又提前超额完成了当年的采伐任务，涌现了哪些英雄事迹和英雄人物等。那些年代，国家建设需要木材，因此伐木越多贡献越大，工作越光荣。研究生学习期间，同寝的徐国栋同学，来自铁力县，经常描绘家乡的物产，还从家里带来原木菜墩，在以寝室为家的条件下，发挥了重要作用，一直使用了很长时间。他形容那里有无边的地下森林，飞龙（一种很珍贵的鸟）如何难得。他还说到日本人，拿起枪就射击，发现被射中的是人，硬说是当作熊了。

90年代的一段时间，电视里频繁出现的家具广告词是，“伊春光明”。用红松精制的光明牌家具，的确气质非凡，价格不菲。这让更多的人了解了伊春，用上了光明。

工作后，一位来自伊春的邻居，也频频夸赞家乡是红松的故乡，树木高大参天。一听说大树参天，内心就格外激动和兴奋。我出生的地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松嫩平原，自然条件造成了重农轻林的生产方式，根本没有原始森林，人工栽种的树木，年龄都不长，构不成森林的规模。再者，为了便于粮食种植，也很少拿出好土地来栽种树木，树木附近的庄稼通常都长势不好，因为树木遮挡了阳光，并抢去了土地中的营养。冬闲时，一些乡亲们会合伙到有森林的地方找活，也就是临时加入伐木的行列，因为冬天是伐木的最好季节。伐木回来后兴奋地回忆着所见所闻。一棵大树，四个大人八只臂膀不能合围。我暗暗地思量了一下，这是多么的粗壮呀！世上竟有这么粗的大树。还讲起一些趣闻，在树快要被伐倒的时候，如果人朝哪个方向跑，树就朝哪个方向倒。童年与少年对大森林的片段印记和想象，如今回忆起来仍很真切。

（二）

经过呼兰、铁力，中午刚过就到达了旅游第一站，五营镇。这样的地名，显然都是林业生产与转业部队相结合的结果。转业军人下到林区，林业工人按军队方式编组。这是一个只有一条大街，并有铁路连通的小镇，全因伐木事业而诞生。但大规模的伐木已成为历史，人们由过度采伐，转而保护和建设。再说也真的无森林可供采伐，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树毛子（还未成材的矮树）。一些采伐过的森林，如今变成了农田和瓜地，林转农了。

五营镇建有木刻主题公园，诉说木业的今昔。在百米长廊上，用软木刻上这里的自然特征、主要物产、历史人物、生活方式等。大气高雅的木匝道，安静地卧在小溪岸边。木制水车、木制小桥、木制华表、木板广场等，在别处使用钢筋石料的地方，在这里都使用了木材。即使不再大规模采伐，这里使用木材仍有得天独厚的优势。这些以木料为元素的建造物，恰当地呼应了这里的历史和现在，让人们知道这里曾是广袤的森林，而如今成了森林的遗迹，伐木业改为旅游业了。

园中小河，安静至极，看不出流动的样子，水面平如镜面。夕阳的光线斜照在两岸的树木、游人、廊厅，以及连接两岸的金色木桥上以后，又转弯射向油脂一样的河水中，再被河水反射到快乐的眼眸中，成像在永久的记忆中。光子的这一路折转，在水面下方又形成了一个美丽的世界，使美丽加倍。天入水，水更深；水映天，天更阔。

五营森林公园也是在采伐的基础上建设的公园，是由林业向旅游业转向的自然结果。少奇号小火车车轮停止了转动，小铁路变成了人行路。它们从大山里承运了太多的木材，已经疲惫困倦，需要退伍休息，当然也没有木材需要它们来运输了。过去成了今天的景点，今天也必将成为明天的景点。如今，公园里奔跑的是小火车的后代，满载游客的摆渡车。摆渡车把游人带到一个名叫天赐湖的地方。湖面不算大，但远处松柏环绕。虽不甚高，倒也郁郁葱葱。在一望无边的绿色森林里，这样的一汪水域，就像是点睛的眼珠一样。水的美丽，不在多少或高低，在于它出现的周围环境。和谐才是美。

纱巾一样的白云，不知带着谁的思念与祝福，从湖的一边升起，慢慢地爬上高空，俯瞰着湖水和湖边的一切。起初浓密深沉，随着爬升高度的增加，变得稀疏而洁白。当然这都是视觉的效果，不过也需要仔细观察，才能发现这些变化。白云在爬升过程中，不断变化着姿态，有裂变，也有聚变。一些云朵完全如棉絮一样，那是比较薄的白云；还有一些，中心阴暗而周边洁白，就像做棉被用的棉花饼，周边摘成了絮状，凡是做过棉被的人都能理解这个比喻。这样的云是厚重但不至于降雨的云，它们能够短时间遮挡太阳的光芒，使大地出现会移动的局部阴影，有了明暗之分。如果是在炎炎的夏日里，走在田野边，特别渴望出现这样的云朵，带来短暂的凉意。

蓝天白云下的这一汪小湖，由于高出地面一些高度，人们借势造了一个小瀑布。虽然比不上那些有名的大型瀑布，倒也有一番诱人的魅力。游人可以无限亲近，甚至可以到水帘下面淋浴。蓝天白云固然美丽，但有了水的映衬，才算更加完美。带有白云的蓝天、眼珠一样的湖泊、从瀑布流向远方的叮咚小溪，组成了上、中、下，三层交错的美丽空间，叠加成优美的画卷。到了这样的地方，想不开心都很难。放下平日的斯文，跳、蹦、趟、卧，无人会笑说不雅。举止随心情变，心情随环境变。

不像有些地方的摆渡车司机，开车时一言不发。这里公园摆渡车司机十分娴熟和热情地介绍着景点的特点，景区游览路线，游览时间等。最后又把话题转到松塔上，也就是松树上结满松子的塔架。介绍很有逻辑性，先是介绍它的价值，放在办公室或家里，可以净化环境，促进睡眠。再介绍它的珍贵，这样的松塔如今只有深山老林里才有，难得一见。这时，人们自然要问起如何得到松塔？问题正中其本意，圆滑地切入主题，在他的车上有备好的上等松塔，十元一个，并拿给大家看，希望购买，或留下电话以后购买。真的为这位精明的司机感到欣慰，他将驾驶、导游与销售，三者合一，并且津津乐道。要不是后面还有许多路途，肯定会支持性的买上几个，再说这种成熟的松塔易碎不好携带。

在这位好心司机的热情介绍下，来到公园中一个称为森林氧吧的景点。先是一个十分开阔的广场，让人能够从较远的距离体验森林。人，需要与树木接近，也需要适当远离。如果总在树木附近，根本不会有森林的感觉，这是自然辩证法的道理。广场内有一巨石，赫然刻着“红松森林浴”，意思是到了这里，让人如同洗浴一般舒服。乐不思疲的人们，跳跃攀登，为了拍出跳跃的效果，可以侧卧在草地上。人们的旺盛体力和快乐的心情，足以说明这里的氧气真的新鲜富足，因为氧气可以提供热量，兴奋神经。氧气虽然很充沛，可森林并不高深，树木也不算粗壮。倒是有几棵没有生命特征的巨松，从别处运来，倒在地上，供人品头论足。它在以自己老朽的身躯，无声地表达着辉煌的过去和残忍的现实。

事情总有例外。在这个严谨烟火的地方，也能有人有权经营住宿、餐饮业务。这可是在景区中央，建筑一律都是木质的，即使在夏季，干柴仍然遍地都是。大兴安岭森林大火的惨痛教训，已被眼前利益所取代。据说这家主人夏季在此管理业务，冬季到三亚修养。北方挣钱南方花，候鸟式生存。正遐思间，又有白云翻过山岭，爬到庭院上空，花卉和蔬菜长满庭院。蓝白绿红黄，五彩交融。

（三）

用自然条件的某些特征，来给村镇命名，这是一种普遍现象。汤旺河镇就是这样得名的，因为有汤旺河在此隆重经过。河流在镇里来个90度大转弯，带着依恋的深情流向远方。河流不很汹涌，但雨季里流量也很可观。经改造后的河床，宽阔坚固，柳树成荫，是休闲垂钓的好去处。这条汤旺河是这里人们的生命之河。在大量采伐的年代，木材经此运输，不知运出了多少森林，运来了多少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。现在，它的运输使命虽然已经完结，但更加高贵的用途随之开始。这次不需河水付出体力，只需用优美的身姿和甘甜的河水，装扮两岸风光。改造后的河岸，绿草茵茵，一直伸向水边，厚厚的、软软的。还能见到当年被采伐后剩下的树墩，年轮真切可辨。以马内利教堂，增加了这里的灵性。这里的人们已不再仅仅满足物质需求，开始思考自然与生命的宏大命题。这样美丽活泛的汤旺河，在房地产大开发的年代，周围当然少不了豪华别墅，它们与安静的河水相互凝望，相互欣赏。运走了大树，建起了别墅。河水给别墅送去灵气，别墅倒映在水面，形成水下“海市蜃楼”。

汤旺河的水很神奇。咨询当地人说，河水变黄时，说明大雨就要来到。因为雨来之前，地下会翻江倒海似地反应，于是水就浑浊了。

汤旺河镇的入口处，沿河边和马路边建有年轮广场，这是地方主题特色浓郁的广场。各种雕塑都与生产和生活有关，无不用无声的语言，向过往行人总结过去，告诉现在。

现在的木材加工厂全部靠进口木材维持。为确保木材的确是进口的，道路沿途有很多木材检查站，检查木材进货手续，防止是偷伐的木材。现在终于知道木材的匮乏了。其实，如果森林很多的话，尽量使用木材做材料是科学的，因为木材是可再生的，而化石资源是不可再生的。据说，加拿大和俄罗斯，每年消耗的木材数量，还抵不上木材生长的数量，因此尽量用木材做建筑材料，少用钢筋水泥。我国的森林覆盖率达到这个水平就好了。

汤旺河等乡镇，在居民区建起了许多家庭旅馆，它们是用普通民宅改造的旅馆。进到旅馆就像进到朋友家里，三室的、五室的，大小不一。日常管理这些旅馆的，都是离不开家的妇女或年纪稍大的人，因为镇里已经没有木材生意，也没有多少山货，所以壮年男子都在外面打工。

由于林业资源的过度开发，导致森林与山珍减少，但迎来了全国性旅游热潮。著名的 “兴安岭石林”就是在旅游热潮的背景下开发的，思路仍然是靠山吃山，但内容与从前大不相同。以前是牺牲山林，破坏植被；现在是种植山林，保护植被。“吃”字体现在，用旅游换来的绿色收入，过上幸福生活。这里本来是以森林著称，却叫了“兴安岭石林”，不得其解。一线天附近，老省长陈雷题字，“小兴安岭石林”，刚劲有力。主要树种是白桦树和白杨树，树皮图案激发想象。各种重要树种都挂上了名牌，像仪仗队一样，让领导检阅。

旅游纪念品当然以木制品和山货为主题。有的原汁原味，例如松子、蘑菇、榛子、木耳、菜墩；有的精雕细刻，例如面巾纸盒、棒槌、拐杖、根雕。

（四）

嘉荫也是一个旅游小镇，因为地处黑龙江边，与俄罗斯隔江相望，又是这条旅游线路的最顶端，还传说是恐龙的故乡，因此游人纷至沓来。黑龙江，这是个从出生就进入脑海，与生命连在一起的名字，既代表一条重要的界河，也代表雄鸡头部那片辽阔富饶的白山黑水。黑龙江，由于有黑龙降妖的传说，变得无限神秘；黑龙江，由于是中俄界河，变得无限庄严。

从中午开始的江边指定烧烤，别具特色。这个地方的烧烤不是在岸边陆地上进行，而是在浅浅的江面上，江面用栅网围起来，便于收费管理和客人安全。江水不同于海水，没有潮涨潮落的规律，在水边游乐相对安全。大人们烧烤、啤酒、吸烟、麻将；儿童们水上嬉戏；宠物们追赶欢叫，自得其乐。江风送爽，直到深夜。

入夜走进黑龙江，远处望去，江面漆黑宁静，天空星光闪耀。在电灯几乎无处不在的今天，要想找到连片的漆黑，看清天上的牛郎织女和北斗，江河湖面是最好的选择。光明虽然能够使人看清目标，但却因事物过于具体而使人丧失了幻想；漆黑虽然不能使人辨认目标，但最能让人产生遐想、猜测与敬畏。人是有思想的，需要时常离开具体产生幻想。江面虽然宁静致远，但江畔却十分喧闹。百人广场舞、吃喝叫卖、小商品叫卖、霓虹灯变幻，此起彼伏。人如海、声如潮，不知几时休。这也是因为，嘉荫的夏季太短暂、太迷人了，人们当然要纵情一下。

清晨走进黑龙江，两岸与江水由抽象重新回到了具体。江面虽然还算平静，但流速还是很快，这可从江面上的漂浮物移动的速度来看出，说明江水很深。黑龙江的中国这边，码头、工地，早早地醒来，游人也开始朝这里聚集。司机将爱车开入江边，几乎进入江中，用清晨的江水洗去爱车的征尘。成群的不劳而获、贪得无厌、喜欢弃食的黑乌鸦，争抢着昨晚游人烧烤产生的垃圾，这些垃圾仅被收起来的部分就足有几十袋子，那些未被及时收起而冲入江中的垃圾，不计其数。不劳而获的乌鸦，现在成了勤快的清道夫。要不是乌鸦的随地消纳，说不定会有多少垃圾流入江中。日复一日，江河湖海，如何消受？

再隔江看彼岸，能够见到两只停泊着的快艇，岸上仅有几幢房屋和瞭望台，估计都是军事设施。未见走动的人影和行驶的车辆。与此岸相比，有些过于安静。两岸军事在表面上非常平静，这是国家之间友好的象征，希望长期下去。再往彼岸的更远处眺望，那里似乎是未染人烟的处女地，土地、森林、草原、天空，都充满了神秘。

当日，天气温暖，当然要下水一试。下水游泳的目的，不在于起到多少锻炼的作用，而是在于这个地方是黑龙江，这水是黑龙江的水。它从远方走来，还要走向远方。因此是活泛的水，有灵气的水。顺流、逆流；朝彼岸、朝此岸，从不同方向感受着江水的温度与亲昵。天是高远的天，水是开阔的水。一朝试水，终生难忘。盛满一瓶黑龙江的水，带回放在家中。看见它，就像又看见了黑龙江。

（五）

茅兰沟，一个不太听说的地名。去茅兰沟的道路不算很好，正在改造。重要景点是野鸽岭、茅兰瀑布和茅兰峡谷，它们构成循环的统一体。野鸽岭地势险要，因为它从山壁中凸出，直接伸到峡谷中央。可以清楚看见沿峡谷走动的人们。野鸽岭名不虚传，果然发现了数只野鸽，落在只能视野到达，而脚步不能到达的地方。茅兰瀑布虽然不能和那些著名瀑布相比，但也别具魅力。土黄色的水、可以登上去俯瞰、被围在峡谷里。瀑布下落后，在脚下的仙女池里稍事休息，又开始流向远方。人们循着流水的方向、伴着流水的声音，走在茅兰峡谷中。茅兰水用依依不舍的恋情，欢送着客人。流水沿峡谷缓缓流淌，绕过峭壁，冲刷山石，留下黄色印记，滋养万物生灵，包括成群的野鸽。

（六）

五营的铁锅炖鱼，一条大鱼切成鱼段，与蔬菜和调料一同放入农家铁锅中，上面蒸上花卷，十分钟左右，鱼和花卷就都熟了。用此地的水，炖此地的鱼，吃起来就是与城里不一样。这就是喝饺子汤，原汤化原食的道理。河边夜色下，笑声朗朗，蒸汽飘香，直飘到漆黑的夜空中。

汤旺河的农家禽、嘉荫的黑龙江鱼，黑土地的玉米，甜又脆的香瓜，这都是沿途难忘的美食。美在天然纯朴、美在产自故乡。

在田间地头的窝棚里，切开一个从瓜地里刚刚摘下的西瓜，尖刀刚刚划出刀痕，西瓜便崩裂开来，新鲜无比。甜在唇齿间，美在心窝里。这个美不仅仅是甘甜带来的美，是西瓜生长的土地带来的美，是瓜熟蒂落的美，是瓜农手艺的美。在城里也可以吃到各种西瓜，环境不同，感觉也大不相同。

这一路顺利而愉快的行程，当然要感谢高培珍与孙涛的热情相助和安全驾驶。他们有个温馨的家，比任何的家庭旅馆都要舒心，因为有茶叶、茶具、字画、瓷器、陶器，还有请茶人的茶艺表演和娓娓介绍。既品茶香，又长知识，真是享受到了骨子里，不谢她们，还谢谁呢？